枕边书 | 傅佩荣：哲学，“不能脱离人生”

傅佩荣，著名哲学家，祖籍上海，台湾大学哲学系教授

中华读书报：《哲学与人生》是您的经典代表作，曾经是深受台湾大学师生欢迎的通识课，每次开讲课堂都座无虚席，被誉为“台大30年来最受欢迎的通识课”，也是“台大最受欢迎的网络公开课”。您觉得受欢迎的原因是什么？

傅佩荣：因为大多数的学生没有机会去了解哲学，并且也很难靠自己去了解哲学。我这门课表面上是谈哲学，事实上是把跟文化有关的题材、跟生活有关的一些问题都包括在内。以介绍中西哲学为主，涵盖了我所知道的心理学、文学、艺术、宗教等等，所以同学们听了之后可以受到启发。哲学是对人生经验做全面的反省，它不能脱离人生，全面反省之后可以谈到很多根本的问题，像痛苦、罪恶、死亡，同时，对人生的价值观都做了进一步的理解。我尽量打开同学们的视野，让他们可以通盘地去了解人的生命是怎么回事，“爱好智慧”的意义何在。

中华读书报：最新版本的《哲学与人生》（东方出版社）是20周年纪念版，也是修订第10版，比第一版增加了50%的篇幅。主要是修订哪些方面？

傅佩荣：相较于原来的版本，新版本在每一部分能增加就尽量增加。比如说谈到西方的亚里士多德，我特别用到《情商》里面一开头提到的“生气的问题”，引用的亚里士多德的话，这就给我很多参考的资料，我就再补充上去。增加最多的是中国哲学方面，像《尚书》《易经》，谈到中国哲学起源；然后还有大量的儒家、道家的研究心得，以及最后一篇拓展生命，谈到了情商、逆商等等，都是后面才发展的题材，所以我将这些都补充上去。

《哲学与人生》 傅佩荣著，东方出版社2024年6月出版

中华读书报：哲学在很多人眼中深奥、艰涩，但是您的《哲学与人生》的内容紧密结合当下，贴近生活、贴近人生，您的哲学研究秉持什么理念？

傅佩荣：就是“不能脱离人生”，哲学一旦脱离人生就很空洞，光谈一些基本的概念和抽象的想法；人生如果没有哲学，就会找不到方向，很难去做明确的思考和选择。

中华读书报：《哲学与人生》打通了中西哲学，博采众家之长，能否谈谈您本人的阅读人生？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哲学感兴趣的？读了哪些哲学著作？

傅佩荣：对哲学感兴趣，源于从小受到家庭的影响。这使得我看待人生时，常常会看到正面和负面、阳光和阴暗的一面。正因如此，很年轻的时候我便会思索生死的问题，在念大学的时候，只有哲学系会对这一类问题有所探讨。至于读了哪些著作，那就比较多了，很难去细数。因为我本科读的辅仁大学哲学系尤其重视西方哲学，所以西方哲学的名家、大家的基本思想都有所认识，而国学是后来才特别下功夫去研究的。

中华读书报：您研究国学，最受益的是哪些书？哪些书对您的思维影响最深？

傅佩荣：最受益的书莫过于“四书三玄”，“四书”就是儒家的《论语》《孟子》《大学》《中庸》；“三玄”就是道家的《老子》《庄子》，再加上最古老的《易经》。所以，“三玄”思想对我的思维影响最深。

中华读书报：提出“人性本善”是对孔孟的误读，您是如何理解的？

傅佩荣：谈哲学首先要澄清概念，到底什么是“本”，什么是“善”。人的出生就是一个自然的生命，它不可能本来就具有某种后天选择的价值，像“善”与“恶”，所以我很早就觉得这个说法很难成立。后来看到宋朝和明朝学者的解释，我也觉得很难说得通。所以我就研究传统的孔子、孟子的思想，才体会到它讲的是“人性向善”，一个人真诚就有内在的力量，要使他对别人的处境能够换位思考，“善”就是我跟别人之间适当关系的实现。每个字都可以下定义，可以很清楚地界定，里面也包含着：人性从何而来——由天命而来、活在世界上要如何去完成——要择善固执，这一切都是在修订传统所说的“人性本善”。

中华读书报：有没有让您感到“真正了不起”的书？

傅佩荣：我一再强调的“四书三玄”，真的了不起。它们具有根源性和涵盖性。根源性是它能够考虑到“2+1”，就是在人类跟自然界之外，能够有一个作为来源和归宿的“儒家的天”，或是“道家的道”；涵盖性就是涵盖人的生命，人生的各个阶段，尤其是价值观的选择。所以这些书都是“真正了不起”的书。

中华读书报：您有没有枕边书？

傅佩荣：除了“四书三玄”之外，我特别喜欢法国哲学家蒙田的书，因为他的书涵盖了众多古希腊跟罗马时代重要思想家的内容，可以看到西方一千多年以来对人生的思考与体验，很有启发性。我所谓的常看是指隔一段时间没有看就会想到这本书。它不但是一本具有哲学意义的书，也是很好的散文，可以让你思考人生的每一方面。

中华读书报：您读过最有意思的书是哪一本？

傅佩荣：我读过最有意思的书应该是《庄子》了，因为《庄子》这本书可以说是对古代的思想与生活，无所不包，让人百读不厌，并且每一次都会有一些新的启发。

中华读书报：您常重温读过的书吗？反复重读的书有哪些?

傅佩荣：反复读的书就是“四书三玄”，都属于我常读的书，这跟我推广国学的工作有关，所以我会反反复复去读，并且每次读都有收获。

中华读书报：您会为学生推荐书吗？您觉得最有用的书是哪一本？

傅佩荣：对我最有用的是早期我自己翻译的《四大圣哲》，《四大圣哲》是德国学者雅斯贝尔斯所写的《大哲学家》中的第一部分，把苏格拉底、佛陀、孔子、耶稣四位并列介绍。这本书对我一生都有很大的帮助，人生境界得到全面的提升。

中华读书报：书架上最终留下来的是什么书？您会怎么处理自己的书？扔掉，卖掉，出借还是捐赠？

傅佩荣：我从学校退休研究室搬家时，大部分书都送给学生了。

中华读书报：什么书改变了您的人生，您读这本书的时候多大，它改变了什么？

傅佩荣：还是《四大圣哲》，我读这本书的时候是在硕士生阶段。这本书就是让你看到什么是人的典型，可以达到什么样的层次。里面很突出是释迦牟尼的佛教，以及耶稣所创建的基督教。宗教对于人生的问题，包括生死都有一定的解释，它可以化解人在理性上的不足。雅斯贝尔斯的写法并不是把它当作教育来宣传，而是提醒我们，思考可以抵达到什么样的高度和深度。另外就是我们的孔子和古希腊哲学家苏格拉底，孔子侧重在价值观上的体现，即如何从人的“向善之性”推到“天命”，要建构一个完整的系统；而苏格拉底则是一种求真的精神，要设法从澄清概念找到我们思考真正的重点。而他们共同的目的都是让我们找到人生的意义与价值，所以这本书改变了我的一生。

中华读书报：如果有机会去无人岛，您愿意带哪几本书？

傅佩荣：我常读的《论语》《孟子》《老子》，这些都已经非常熟悉，内容都在脑袋里面了，这三本不需要带了。需要再常看的第一本是《庄子》，它的内容太复杂太丰富，并且兼具高度深度，无所不包，不可能统统记下来；第二本是《易经》，因为《易经》本来就是古代最重要的一本书；这是我要考虑会带的。

（主持人：宋庄）